春雨江南路
中华诗词社邀集几位朋友,应约到皖南组织一 个笔会。飞机在安庆降落的时候,正是春雨潇潇。安庆的诗友们精心为我们在著名的迎江寺,安排了素食午餐,以便我们按计划饭后即过江南行。说实话,我真希望“人留客,天留客”,在我的故乡住下来。这里,“万里长江第一塔”、 “长风沙遗址”、 “孔雀东南飞”的传说,更不用说“北望天柱、南扼九华”的地理位置,就足够这些诗老们消受一气的了。然而,我们还是出发了。尽管安庆只是过路,但那迷蒙的江面,那古老的江楼,那时隐时现的横江塔影,还是成为诗人们此行第一批诗作吟咏的主题。 四十多年前,我就是从这个江楼上告别故乡北上的。对它,以及它旁边的振风塔,我是作为家乡的形象铭刻在心头的。这一次,我又写了它:“携来诗客上江楼,塔影偏怜万里鸥。春雨潇潇东逝水,难寻梦里荻芦洲。”
贵池一夜,下榻杏花村宾馆,诗人们着实认为自己是“杏花村里人家”了。杜牧的诗《清明》,在这里都对上了号。难怪第二天早晨,江南路上,当轻车在微雨中行进,诗人们的诗兴便一发而不可收了。周笃文面对窗外的阑珊春意,不禁念道:“正是莺飞草长时。”刘征深受感染,兴致盎然地说,这是一句诗,我续你一句:“留连春色怨车迟。”全车雀跃。我接着说:“杏花村外江南路”,安徽诗人偶然先生稍加思索,续上了这首七绝的末旬:“细雨如酥润好诗”,一个“润”字,用得恰到好处。
才思敏捷的蔡厚示一路上早已是妙语连珠,诗兴很高。这位由于陆游“身后是非谁管得,满街争唱蔡中郎”的诗句,早已得到了“中郎”的雅号。而刘禹锡“前度刘郎今又来”中的刘郎,当然落到刘征身上了。蔡中郎一首五言律诗早已吟成,后四句是:“旧雨兼新雨,禅锋洽语锋,我来春已暮,犹见杜鹃红。”一路上,杜鹏花虽不算繁茂,但每见一簇都殷红夺目。“蔡 中郎”要求停车,杜鹃高不可攀,他却采得一束洁白幽香的槐花来。我脱口说:“拈花惹草蔡中郎”,厚示兄紧接着来了三句:“未到江南梦已香。莫谓刘郎诗兴老,山前溪水九回肠。”“刘郎”今度重来,此时回肠荡气不在水上,而在着意地看山。看着看着随口吟道:“我伴青山山不知,青山伴我坐移时。缘何无酒先生醉,为读青山无字诗。”看来“刘郎”又来,此行不虚。
林从龙已半日无语,然而无语不等于无声,更不等于无诗。大家早就发现,他除非睡着了,一定都在念诗。此刻一路看着窗外,口中不断念念有词。移步易景,他在情景交融中不断从“电脑”中调出古人的名篇佳句,以浓重的湖南口音吟诵。别人听不懂,他自己却醉了。他对诗词的博闻强记,使人叹服。我说他即使错碰了一个“键”,也能“调”出一首诗来。夜宿贵池,他极感亲切,得诗日:“跋山涉水为寻春,车到江南草色新。小住贵池心已醉,只缘身在杏花村。”周笃文十多年前曾考察并从学术上论证,杜牧的<清明》“牧童遇指杏花村”就是指的安徽贵池而并非别处。当然对杏花村更是情有独钟。杏花村之夜,他旧地重游,一口气写了八首诗。在车上他讲述了杏花村之事这段公案的由来,并且用古典诗词吟唱方法,吟了他多产作品中的一首,“诗家雅兴例能豪,一任春泥污客袍。难忘潇潇丝雨夜,杏花村里醉香醪。”
此行中年最长,以诗、书、画、印名于世的“四栖”长者林锴,也是一路无话,只是用他画家敏锐的双眼,搜索窗外的一切。见说“锴公不可无诗”,便用他福建普通话,念出了一首七绝,依然没有离开杏花村:“江南春老渐无花,暮色连村雨似麻。牧笛随风听已过,一杯聊乞野人家。”车上分明有矿泉水,林锴却一意要向“山野人家”去要水喝,大概要的就是那股劲。尤有甚者,刘征平日不嗜酒,这回不甘寂寞,却想买酒喝。他朗声宣读和诗:“高岭春迟尚有花,村村雨后已桑麻。日长人困颇思酒,沽向当垆红袖家。”我有感于几十年忙忙碌碌,每每江南草长、春花怒发之时,多不在家。这回同样稍嫌春光迟暮,我也补上了一首和诗:“盼到南归已落花,枝枝叶叶雨垂麻。来年树下一壶酒,未到花期人到家。”
一行人中,年富者当数陈平。此君工国画也酷爱诗词,盖诗画同缘故也。这回他一直忙于摄影。镜头所指,可以说既是一幅面,又是一首诗。他写道:“遥见青山一万重,萦回客路白云封。杜鹃欲染春光暮,好供诗家赋笔工。”
江南路上是我们此行的一个序幕,是诗的开篇。 几天后在黄山脚下,太平湖畔举行笔会的时候,我们的脑海里又映上了许多难忘的画面。那山间的云,石上的松,嵯峨的庙宇,古老的民居.……那就不是我这篇文章所能写完的了。值得说一下的是,笔会上,一张四尺整张的宣纸, 林锴画松树、梅花,刘征画竹,陈平面石。蔡、周二位联快写诗,由我书写其上并作题记。这幅合作产品为我们的皖南之行打上了一个圆圆的句号。它是一幅艺术品,更是诗人们心潮涌动的结晶,是诗人们对祖国,对人民,对生活无限深情的凝聚。
1996年5月12日于好雨轩